广东歌的影像与形象
设计与演绎
B面
设计体验
广东歌的全盛时期,同时是音乐产业因应科技进步而转变的时代;设计师自然也要顺应变化。在iTunes或YouTube出现前的时代,12寸黑胶唱片的设计很有心思。专辑的包装不只用来收藏专辑,更会随碟附送抢眼的纪念品,充满惊喜。这种情况维持到1990年代初,当时黑胶唱片被尺寸较小的CD取代,虽为专辑设计带来新的掣肘,但同时为设计师带来新挑战和更多可能性。实体专辑不但令乐迷实在地拥有音乐,更让他们从美学角度更深入地感受歌手的风采魅力和表演。
鲍皓昕还参考勒内.马格利特的画作《恋人》,拍摄了一张模仿道家太极图的照片──当中的亚洲女性裹着白纱,白人女性裹着黑纱,两人的头部和颈项互相扣连,有如太极图中的阴阳。把封套转动起来时,封面照片就会像轮子般旋转。
陈幼坚为张国荣设计过众多专辑,而《Hot Summer》或许是构思最奇巧的一张。这张专辑以“全港首创3D唱片封套”作标语,封面是张国荣的特写,以海滩、蓝天,以及悬浮着的立体太空人和陨石为背景;歌词纸上还出现了一只暴龙。这些图像看似以数码工具精确绘制,但其实是由一层层的照片,加上分别偏向不同角度的手绘红蓝印刷原色线条叠合而成,令图像在随碟附上的3D立体眼镜下产生立体的错觉。这张专辑大受年轻人欢迎,因为看着专辑封面,就像看到心爱的偶像从如梦如幻的太空海滩中跃现。
陳幼堅設計第一張CD封套時,除了要面對封面由十二吋縮小至五吋的問題外,還要在這個小小的正方形上,呈現羅大佑充滿政治意涵的大膽歌詞,以及對香港主權從英國移交到中國的反思。
为求令视觉效果更丰富,陈幼坚将歌词小册子的每一页从上而下分为三部分,每道横条上分别印有代表殖民主义、资本主义、共产主义体系的名人肖像的三分之一,这些人包括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邓小平和李柱铭。
听众翻动横条时,可以调皮地配搭不同五官,组合成十八张不同的脸孔,体现政治的多变色彩,并反映流行专辑也能传递层次丰富的意涵和复杂心境。
林海峰是不按牌理出牌的“挪用大师”,他的第一张个人专辑《的士够格》的包装也贯彻这种风格。唱片的设计参考了他童年时为之着迷的《星际迷航》,并与 Shya-La-La工作室创办人之一夏永康和现为著名潮流玩具设计师的刘建文一同制作。
专辑的小册子以金属银色印刷,封面上的林海峰一身史波克舰长的造型,手持死光枪;CD表面印上看似是星际舰队成员的人物,以及举着史波克经典手势的林海峰。这张专辑模仿以前模型玩具的包装方式,将各个组件密封在塑胶外壳内,并以卡纸托底。
专辑内有:一张A3海报,正面是林海峰与他的队员,背面是歌词;“HARD BEAT”T恤的兑换券;虚构音乐会的宣传单页,正面写上音乐会的日子“1997年7月1日”,背面则用漫画阐释舰队成员决心举行音乐会的理由──“马照跑、舞照跳!”,还故意以很生硬的英文来表达。
《的士够格》在香港回归前两个月推出,它所营造的奇幻感和复古未来美学,仿佛是种戏谑,邀请大家继续在未知的未来里生活。
跨领域交流
香港乐坛造就了不同领域创作者的发展,让他们凭其专业在形象塑造方面大展拳脚。他们的角色相当灵活:时装杂志编辑和服装设计师可以担任美术指导,平面设计师也可尝试摄影和布景设计的工作。专业与业余之间没有明确界线,加上整个行业强调合作性,令大家更敢于实验新的技术,尝试新的事业发展方向,更重要的是,为平面设计带来新的可能性。
鲍皓昕曾出任美国大西洋唱片公司和华纳兄弟唱片公司的美术总监,所接触的人和技术都是国际级的,他曾使用最先进的染料转印技术,也曾与理查德.阿维顿等知名摄影师合作。而他在1980年代回流香港后,对平面制作的每个环节都亲力亲为。
为了配合林子祥在专辑《爱到发烧》中呈现的火热激情形象,鲍皓昕利用在平面设计和插图方面的专业知识,加上自学的摄影技术,把林子祥的照片印在水彩纸上,再以相片专用的油彩和粉笔描绘火云在天空燃烧的景象。
“唱片封面设计……是当时的波普艺术 。一直有新的、独特的东西出现,随着新专辑发行,小小方形版面承载着独特的作品 。
──鲍皓昕
那时候,对香港歌手和唱片公司来说,开演唱会的利润远比卖唱片丰厚。为设计“林子祥85演唱会”宣传海报和相关的《林子祥85特辑》封面,鲍皓昕动用了较高预算;他向一位工业摄影师购买了一张摄于钻油井、捕捉了火焰燃烧一刻的照片,并将照片与林子祥于摄影棚拍摄的肖像合成。为此,他利用了最先进的照片处理机器,而这种技术当时只能在东京找到。被问到可否改用较简单的方式时,鲍皓昕说:“演唱会观众将会看到他现场表演,因此必须实实在在地展示所谓的‘发烧’(广东话中意指发热或燃烧),而不是只靠象征符号来表达 。”
刘天兰于1981年加入《号外》的编辑团队,就时装造型与版面设计为杂志建立了一套一丝不苟的风格;《号外》于1976年创刊,是香港第一本以文化艺术为题的月刊,至今依然极具影响力与前瞻性。她将这些经验应用到叶德娴的《你留我在此》专辑上:专辑封面弥漫着一种空虚感,显得格外淡淡然;专辑内页的一角,是裹在麻布袋般的Comme des Garçons裙子内的叶德娴,眼神一片茫然落寞。歌词本以橡皮筋挂在双封面的折叠封套内,它以粗糙的棕色和黑色纸张制造,印着在摄影棚内拍摄的黑白照,加上专辑简约朴实的设计以及卡其色和黑色的对比,强调了主打歌中被抛弃的主题。
“不只是要拍一张好看的照片,而是有一些信息……令歌手、音乐与大家手上的实体封套有所关联,并为它赋予生命。我是以编辑的角度去思考怎样做这件事 。”
──刘天兰
至于《千个太阳》这张专辑,刘天兰一改叶德娴以往都市女性的形象,把她摇身一变成为华丽贵妇,造型极具代表性。为了营造太阳散发的温暖丰足之感,刘天兰为叶德娴量身订做了一件精细繁复的刺绣上衣。衣服布料亦被拍摄并打印在模切镂空封套上,包围着叶德娴。从叶德娴丰姿冶丽的化妆和发型,特别挑选的镀金饰物,精心编排的动作,以及以由宋徽宗所创、象征着盘绕金丝的瘦金体印刷的专辑名称,可见刘天兰的美术指导十分全面。
设计师陈幼坚为陈洁灵设计同名专辑时,利用了全新的技术来创作与她本人同样自信多变的图像风格。封面上有九张陈洁灵摆着古灵精怪表情的大头照,似乎是经过数码处理,看起来却制作粗糙。这是陈幼坚利用当时新上市的彩色影印机所做的实验,他以这种手法设计的专辑仅此一张。他把陈洁灵的照片放在影印机的玻璃面上移动,制造涂抹和朦胧的效果,同时随意调较色彩平衡和对比,以达致不同色调和深浅,又尝试将图像重复影印,在同一页面上重叠不同影像;结果呈现了一格格的平面肖像,有鲜艳的粉红色、紫色、黑色,还以安迪.沃霍尔式的墨渍和失焦效果作最后的画龙点睛。
陈幼坚也参与了《Final Encounter》的创作,专辑封面呈现张国荣在告别乐坛之前、事业正值如日方中的状态。封面上的主图像体现了设计的宽广定义,其制作横跨摄影、字体排印、时装和舞台设计。
这个双封面专辑,正面可见张国荣坐在台上;打开折叠封套后,会看到舞台是由立体的英文字母建造。陈幼坚用“Final”这个字做了一个三米高的结构,让张国荣在上面或站或坐,摆出各款潇洒有型的姿势,并请来摄影师黄永熹为他拍照。
黄永熹对灯光设计的掌握精妙,让人产生视觉上的错觉,舞台看似又高又深,字母更呈现由宽渐窄的立体效果。在没有数码科技协助的情况下,黄永熹以聚光灯营造戏剧效果,令张国荣登峰造极的身影处于看似无边无际的背景之中。
DJ兼乐评人黄志淙曾经形容,张叔平设计专辑封套的手法如同“在以唱片封套拍电影”。张叔平本来从事服装设计和电影制作相关的工作,擅长把摄影机当笔,从个人角度捕捉细腻情感。
张叔平设计的极简封面也许未能反映达明一派轻快的歌曲风格,却在1980年代后现代设计文化的喧闹影像中突围而出。张叔平在创作封面时采用直观的手法,借独特的人物构图营造气氛。这种手法深得乐队信任,令他们此后合作无间,造就了达明一派独树一帜的风格。
达明一派的专辑《我等着你回来》,以1940年代一首经典国语流行曲命名,当中收录的一些歌曲抒发了人们对香港回归的盼望和忧虑。
张叔平的设计把像素化的荧幕影像重叠在黄耀明和刘以达的照片上。
封面上两人都戴上墨镜:黄耀明直视镜头,刘以达则低着头。粗糙的像素和脸上的墨镜掩盖了他们的情感和意图;照片的构图暗示着观看者与被观看者之间的复杂关系。
“张叔平真是一位大师。他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我们现场没有发型师和化妆师;我记得这次是张叔平本人帮我们化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说:‘没问题,我们什么都自己做!’”
──黄耀明
“从色彩和气氛 ,可见当中充满故事性和想像力。当然也有关于性别的暧昧演绎,以及一些类似舞台效果的构思 。”
──黄志淙
达明一派的《意难平》专辑毫无忌讳地探讨爱、欲和性。张叔平在专辑封面上通过灯光和场面调度表达这一切。照片饱和度高、构图费尽心思,从二人的侧面和下方打灯,造成不同的亮点和阴影,在两位男子之间营造出关系暧昧不明之感。黄耀明站在背景中,衬衫钮扣半开,敞露出一边肩膀。刘以达站近镜头,脸上的阴影凸显其五官的阳刚味,与黄耀明雌雄同体的感觉形成对比。
软硬天师的《广播道软硬杀人事件》专辑设计,不但说明电台DJ在广东说唱发展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展示了设计师与插画师之间的跨领域合作。葛民辉和林海峰与夏永康和刘建文合作,希望向常在香港街头写字的“九龙皇帝”曾灶财致敬。他们认为曾灶财的书法是街头涂鸦的一种,代表着嘻哈文化。专辑封面和歌词本上的是一个个恍如破旧铝闸的平面设计,并布满出自刘建文手笔、模仿曾灶财那种密密麻麻、稚拙、几乎难辨的特大中文毛笔字。曾灶财的作品早在受艺术界关注之前,已影响了广东歌的视觉语言。
夏永康在设计王菲的《最菲》精选专辑时,延续他对物料、字体排印和拼贴的实验。他以牛皮纸制作封面,并以模切技术呈现专辑名称“ FAYE BEST”的手写字体。光碟表面的专辑名称旁亦以丝网印刷了一些油漆污迹、圆珠笔痕,还有一堆好像能看懂的手写字,感觉破旧。歌词本也同样拼拼凑凑,由王菲的一些旧照片加上现成图像和文字组成。夏永康将碎片拼凑起来,在拼贴设计的过程中反映王菲的个性。
至于王菲的《胡思乱想》专辑和海报,夏永康选择弃用照片,单纯以字体排印作为设计手法。在纯白的背景中,“没有新形象”“没有大头相”“没有歌迷会”等各种字句互相重叠,而当中“胡思乱想”四个黑色大字尤其突出。这些字句的字体大小、线条粗细和色调深浅都不尽相同,看起来像是飘浮在不同远近。文字的部首和笔画虽被刻意抹去,但仍然能看得出是什么字,足以证明夏永康作为平面设计师对中文字体的娴熟掌握。夏永康的设计手法一反传统,专注于字体的图像表达,以视觉元素呈现王菲那渐趋实验性的歌唱风格,并在专辑中收录多种类型、有明显真假音转换、意识流风格的歌曲。
夏永康凭直觉自学摄影,以不断实验来学习摄影制版过程,从而掌握摄影技术。他认为摄影是表达意象的媒介,而且偏重整体效果多于技术技巧。
他的失误制作出柔和、富颗粒感、饱和度高,带蓝红与紫黄色调的照片。打开纸质包装的折页,可见郑秀文被两个男子举起,身体摆出十字架姿势;图像的粗糙感完美呈现专辑所描述的情欲放纵,并将郑秀文塑造成性感女神。
廣東歌的盛世在1990年代末開始沒落。隨着大中華和亞洲其他地區製作的流行音樂湧現,激烈的競爭令廣東歌觀眾群變得愈來愈狹窄。在2001年面世、只有簡單灰色螢幕的iPod,亦改變了音樂與設計之間的關係,更不用說唱片的銷量。然而,樂迷對廣東歌黃金年代的緬懷之情,亦推動了香港新一代流行歌手繼續推出CD甚至黑膠唱片,為當代催生新的視覺文化。 也許有一天,數碼年代的一輩也會重新發現實體唱片的魔力,感受到唱片設計如何令整個音樂聆聽體驗更圓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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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人员
由M+制作
文字:王蕾
制作人:苏浚
策展团队:Katie Ho、陈朗晴、李晓婷、苏婷婷、王蕾
英文编辑:施维麟
中文编辑:梁仲汶、林立伟
翻译:梁仲汶、吴尚珩
影片摄影:DJ Furth
影片剪辑:DJ Furth、苏浚
照片摄影:Red Dog Studio
动画:HATO
替代文字:Narratives Studio
特别鸣谢:鲍皓昕、陈幼坚、黄宝儿、黄耀明、黄志淙、林海峰、刘天兰、丘雪君、阮大勇、夏永康、俞琤、张嘉琳、朱祖儿